在慶陽，無論是黨政機關(guān)的公文中，還是民間的文字交流中，甚至鄉(xiāng)村名稱、街巷、道路名牌上，“原”與“塬”、“嘴”與“咀”、“粘”與“黏”混用的情況十分普遍。大家都這么用，用了幾十年，寫熟了，看慣了，從未感覺有什么不妥。

2014年，我到出版社校對《慶陽大詞典》書稿，由于這本書是詞典，又是省內(nèi)全套叢書中最早出版的一本，出版社的領(lǐng)導非常重視，安排六七個編輯分頭審稿，嚴格把關(guān)。幾個編輯同志提出，要我把書稿中的表示黃土高原地貌特征的類似于董志原的“原”改成“塬”，把表示地貌特征的類似于巴家咀的“咀”改成“嘴”，把粘土的“粘”改成“黏”。這使我一頭霧水，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寫了幾十年難道錯了嗎？編輯同志耐心解釋，推薦我讀了一些工具書和新的規(guī)定，方才接受了他們的意見。改過之后，雖當時覺得有些別扭，但我知道改對了。這些年，在地方志審稿中，我堅持按新的規(guī)定辦，雖也遇到了不小的分歧和阻力，但編者逐步都接受了我的建議。可我明白，多數(shù)人是為了志書順利出版，被動接受了，并沒有弄通徹。為便于理解，我寫此文，詳述這幾個字的演變過程，與讀者溝通。

“原”與“塬”。“原”是一個古老的漢字，所有的字典都有收錄，其義為寬闊而平坦的地方。如黃土高原、華北平原、關(guān)中平原等?！败边@個字不要說在《說文解字》上，就是離我們較近的收錄漢字最多的《康熙字典》上也是找不到的。千百年來，人們都用平原的“原”來表示我們的董志塬、早勝塬。如西周時，宣王派兵“薄伐獫狁，至于太原”，又“料民于太原”。此處之“太原”，亦即“大原”。隋開皇十八年（公元598年）設(shè)置彭原縣，至元代，治所在彭原?！肚迨犯濉范啻纬霈F(xiàn)“董志原”，均用“原”字。上世紀末出版的《慶陽地區(qū)志》和各縣縣志也都用“原”。

那么，“塬”這個字是哪里來的？它是一個新造字，它是前些年在國家公布的《通用規(guī)范漢字表》上才現(xiàn)身的。據(jù)《編輯學報》2006年第6期載文稱：“塬”本來就是當?shù)厝藢ψ佬蔚孛驳乃追Q。1953年，我國地理學家黃秉維先生首次將“塬”引入地貌學文獻，1956年由羅來興先生將其科學定義。由此說來，“塬”正式作為一個字最早也就60多年。字典對“塬”的解釋是：“我國西北黃土高原地區(qū)因流水沖刷而形成的一種地貌，呈臺狀，四周陡峭，頂上平坦。”《辭?！返慕忉尭用髁耍骸败褐車菧羡郑吘壎盖?，頂上平坦的地方，如隴東的董志塬，陜北的洛川塬?！?/p>

由此可見，“塬”這個字就是為我們西北黃土高原這種特殊地貌量身打造的?！败边@種地貌在我們慶陽何其多，董志塬、早勝塬、宮河塬、西華池塬、屯字塬、平泉塬、盤克塬、孟巴塬、臨涇塬、永和塬、春榮塬、新集塬12條大塬有2368.4平方千米。其中，董志塬最大，東臨馬蓮河，西界蒲河，北起土橋，南抵涇河，面積達910平方千米，是隴東黃土高原中保存最完整、面積最大的一塊塬面，堪稱“天下黃土第一塬”。而南莊塬、長城塬、金村塬、月明塬、三嘉塬、張巨塬、上里塬、八珠塬8條小塬僅為55.6平方千米，其他殘塬如二谷塬、三里塬、四合塬、五頃塬、六寸塬、七畝掌塬、九峴塬、十樣景塬、千山塬，雖名目繁多，成百上千，但都很小，總面積僅為160平方千米。由此可見，黃土高原這種特殊地貌決定了以“塬”命名的地名之多和在地方文獻中出現(xiàn)的頻率之高。今天，我們?nèi)羰侨杂谩霸保褪莿e字了。

“嘴”與“咀”混用。 “嘴”在慶陽地名中廣泛使用，是特指一種形似長嘴的地貌，這是一種民間的俗稱。這種地貌以及地名，不光慶陽，全國各地都有。如上海有“陸家嘴”，廣州有“南匯嘴”，香港有“尖沙嘴”，寧夏有“石嘴山”，也都有混用的情況，也出現(xiàn)在一些出版物和街名、路牌上，我注意到，近些年大都改過來了。

“嘴”與“咀”這兩個字的意義相同嗎？不相同?！稘h語大詞典》中：“咀：形聲。從口，且聲。本義為品味，細嚼”。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咀，含味也。從口且聲”。這里的含味為孩童初生無牙，含食物于口中，細嚼品味之意。而“嘴”是指物體和地貌突出去的地方，如山嘴、瓶嘴、茶壺嘴，也引申出“人和動物口腔器官”。試想一下，慶陽地名中叫“嘴”的地方的地貌是不是三面臨溝，一面突出去的形狀。按照漢字走向簡化的趨勢和人們追求書寫從簡的愿望，用“咀”代替“嘴”寫起來方便很多。

1977年公布的《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草案）》把“咀”定為“嘴”的簡化字，可1986年6月24日國務(wù)院批轉(zhuǎn)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關(guān)于廢止《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草案）》和糾正社會用字混亂現(xiàn)象請示的通知，廢止了第二次漢字簡化字。1998年發(fā)布、2005年修訂的圖書質(zhì)量差錯認定細則第7條規(guī)定，不得使用已經(jīng)廢止的《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草案）》（1977年）中的簡化字，以下漢字必須嚴格區(qū)別：付—副，代—戴，蘭—藍，咀—嘴?！熬住痹?980年出版的《辭?！飞献x兩音，ju咀嚼意，又讀zui，嘴的俗寫，并用“石咀山”舉例。2004年出版、已修訂過多次的《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字典》《語言文字規(guī)范手冊》均解釋：“咀”讀ju，不讀zui，并說明不是嘴的簡化字。中國出版工作者協(xié)會校對研究委員會1998年9月28日發(fā)布、2005年6月修訂的《報刊編校質(zhì)量認定細則》第18條也是以“咀—嘴”舉例。因此，使用“咀”不能表達“嘴”的意義，既不是同音字，又不是簡化字，當然就按別字處理，故只能用“嘴”來表示。

董志塬溝壑縱橫，有“嘴”的地名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且以村、自然村名居多。在我記憶里，西峰周圍就有左嘴、顧嘴、楊嘴、趙嘴、賀嘴、張嘴、尹嘴、吊嘴、大嘴、北嘴、東嘴、巴家嘴、景家嘴、周家嘴、毛家嘴、武家嘴、姜家嘴、石嘴子、雙嘴子等，其他各縣也不少。我們慶陽境內(nèi)鄉(xiāng)鎮(zhèn)名中也有肖嘴、王嘴子、蒿嘴鋪等。在語言文字走向規(guī)范化的時代，如果再用“咀”，既不能表達我們所要表達的“嘴”意思，也不是我們所要的讀音zui，標準變化了，再用“咀”，就是別字了。

“粘”與“黏”混用。這兩個字在文字交流中出現(xiàn)的頻率比前面兩個低多了，但混用的情況也很普遍?！梆ぁ痹凇掇o?！返慕忉屖牵骸跋耵莺湍z水等所具有的、能使一種物體粘（zhan）在另一種物體上的性質(zhì)?！薄罢场迸c“黏”混用有其客觀原因：1955年《第一次異體字整理表》將“黏”作為“粘”的異體字予以淘汰。1985年《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審定“粘”讀zhan，1988年《現(xiàn)代漢語通用字表》又確認“黏”為規(guī)范字，繼續(xù)承擔其原有的功能，而“粘”只承擔“粘貼”的功能?？梢哉f1988年前混用不算錯，之后就是別字了。

綜上所述，我們起碼可以產(chǎn)生以下幾點感受。一是在我們慶陽人筆下容易出現(xiàn)的幾個別字，都是有其特殊原因的，都是因為標準的變化引起的，并非我們自行其是。知道了這個演變過程，也就不足為奇了。“塬”代替“原”，是標準中出現(xiàn)了表示相應(yīng)地貌的通用規(guī)范字；“咀”與“嘴”是在1977年二次簡化字時前者取代了后者，1986年后又退回去了；“粘”早在1955年就取代了“黏”的功用，“粘”一身兼二任，1988年“黏”又回來了，成為通用規(guī)范字，方才各執(zhí)其事。二是漢語言文字博大精深，有些字的差別是很細微的。漢語言文字不是靜止的，一直都在與時俱進。它從一出世就經(jīng)歷了一個從簡到繁、又不斷由繁到簡的過程。漢字從甲骨文、金文變?yōu)樽瓡?，這是一個由簡到繁的過程；再由篆書變?yōu)殡`書、楷書，其總趨勢就是從繁到簡。隸書是篆書的簡化，草書、行書又是隸書的簡化，而簡體字正是楷書的簡化，這是一個大趨勢，我們必須積極順應(yīng)這一趨勢。三是漢字規(guī)范化的過程必須遵循嚴格的規(guī)則，秦代書同文時就不容忍六國自行其是，今天文字要規(guī)范化，有關(guān)方面也在總結(jié)完善，不斷出臺新的標準，有標準就必須執(zhí)行。2000年10月31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wù)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文字法》，以法律的形式推廣普通話，推行規(guī)范漢字，我們應(yīng)主動適應(yīng)這一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