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待久了,突然想念起父親種的西紅柿,育苗、栽種、搭架、打掐,一排排綠油油的秧苗像整裝待發(fā)的士兵,開花、結(jié)果,果實由小到大,由綠變紅,父親時刻關(guān)注,了如指掌。曾開過父親的玩笑:“它們才像你的孩子。”父親笑出了滿臉的皺紋,汗水在臉上流淌。望著日漸老去的父母,往事歷歷在目。
祖祖輩輩是農(nóng)民的父親,出生于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那年,9歲喪父,從小受盡白眼,嘗盡餓肚子的苦。父親是種莊稼的好手,視土地如命,當(dāng)隊長,帶領(lǐng)村民拼命種糧,入了黨,把村里的事當(dāng)家事,早出晚歸,小時候我很少能見到他的面。包產(chǎn)到戶后,家里養(yǎng)了一匹馬,與二叔家的騾子合套耕種土地,每年種麥時節(jié),父親半夜起來喂好幾次馬,雞叫頭遍,他就起床收拾下地,那會兒煙霧彌漫,露水濕重,天像要哭泣一樣。父親背起簍斗,套起牲口,拿上皮鞭,身后跟著一家老小,儼然要去朝圣的樣子。是的,土地是神圣的,他養(yǎng)育了世間萬物,養(yǎng)育了民族的根和魂。這時候的父親是嚴肅認真的,哥哥因為撒掉了種子挨過巴掌,我們都是認真的,只是那時還不懂為什么要這樣。
吃飽了肚子,就要想辦法掙錢。母親帶領(lǐng)我們養(yǎng)起了兔子,雪白的毛,紅紅的眼睛,一窩一窩的小兔子出生,煞是可愛??伤鼈円燥埌?,從此,放學(xué)后,我們輪流給兔子尋草。我喜歡夏日晚飯后提著籠子走在田埂上的感覺,夕陽西下,微風(fēng)習(xí)習(xí),蜂蝶飛舞,滿眼翠綠的莊稼。母親挑了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教我們拔兔毛,一只手抓住兔子的耳朵,另一只手一撮一撮地拔下雪白的毛,小心翼翼地放進母親縫制的袋子里。我是最慢最小心的,我怕兔子會疼、會叫,卻沒有聽見一只兔子叫過。大家常常會被我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逗笑,小院里不時飛出歡快的笑聲,驚飛了在枝頭歇腳的鳥雀,它們也開始喧鬧起來。
拔完兔毛,就等著貨郎的叫賣聲了。母親捧著袋子,貨郎伸手抓起一把看成色好壞,再給出不同的價錢,過秤、一分一厘地討價還價、付錢,貨郎心滿意足,母親總有些惋惜,轉(zhuǎn)身看見我們渴望的眼神,也就釋然了。那天家里會吃上一頓好的,母親還會到集上去給大姐、大哥每人扯上一身衣裳,我們就各自接替他們換下來小得不能再穿的衣裳,雖然也渴望穿新衣,不過退而求其次,總算換了件衣服穿。
后來,家里經(jīng)濟有了好轉(zhuǎn),父親響應(yīng)政策種起了煙草,種煙草要比種莊稼還精細、繁瑣,育苗、覆膜、栽種、施肥,等煙草長到一人高的時候,底下的葉子開始成熟變黃,趴在行間,一片一片掰下成熟的葉子,打煙葉是要仔細辨認的,太綠,烤出來的煙葉是黑的;太黃,葉子太薄,容易碎。煙葉的油特別大,打一次葉子,手上、臉上、衣服上又黑又膩的油怎么也洗不下來。打下的葉子一沓一沓裝上車子拉回家,拿出準(zhǔn)備好的一米多長的桿子和結(jié)實些的尼龍繩子,坐下來,一人整理遞送,一人雙手系上桿子,一桿完成,就像整齊排列的綠色裙子,隨風(fēng)輕輕擺動,一桿桿懸掛進烤樓,封門、點火、看溫度,溫度過高會烤焦;過低烤不干會黑掉;忽高忽低,烤不出成色好的煙來,這絕對是個技術(shù)活。
考上大學(xué)后,我走出了土地,勤勞的父母繼續(xù)著他們不輟地勞作,春種秋收,糧食滿倉,蔬菜瓜果新鮮營養(yǎng),養(yǎng)育著他們在外努力拼搏的孩子們,他們給孩子守護著家這個幸福的港灣??嗔?、累了、不開心了,就會想起家,想起親愛的家人,想起我們難以忘懷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