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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媚|春天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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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樓之上是高空,高空下浮著輕云。風(fēng)輕輕吹來,陽光輕撫臉龐,云朵輕輕飄移。樹上掛著的最后一片枯葉輕輕晃了晃,樹枝沒動。

“春天來了。”婆婆的聲音飄進(jìn)耳朵,我昏昏欲睡,上眼皮自顧自地攜著睫毛奔赴下眼皮。

“哪兒?我看看!”這是小兒子的聲音。春好像不困他,他忙著玩超人打怪獸,口中嘖嘖有聲。不用睜眼,我看過無數(shù)次他的樣子。俯身,抬手,昂頭,手臂就是刀劍,雙手空握成爪,雙臂用力緩慢向外拉展,胸口隨之外頂,雙射線就發(fā)射出去。他立刻轉(zhuǎn)身變成怪獸,捂著胸口慢慢倒下。

“奶奶,春天在哪兒?”他又問。

“春天在哪兒?春天能在哪兒?”奶奶一時語塞。我輕笑一聲,緩緩睜開眼睛,春困走了。

“碧玉妝成——”我的語調(diào)沒拖多長,小兒子就接了口:“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xì)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奶聲奶氣的,不那么準(zhǔn)的發(fā)音給這首詩添了一種軟糯的萌。

“春眠——”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處處”聽起來像“醋醋”,愛撒嬌的女孩子是跟兒子學(xué)的發(fā)音吧。

“爆竹聲中——一歲除——”

“嗯——嗯——”兒子半天沒接上來。

“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苯憬阏f出下半句,兒子捶胸嘆氣地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我。

“風(fēng)雨——送春歸——”

兒子抬起手臂擋著姐姐,急促地“嗯嗯”著?!帮w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姐姐的聲音也很急促,像爆豆子。

小弟雙手頂著姐姐的肚子:“你別說話。你別說話!媽媽——!”

我笑一笑,“紅豆——”

“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弟弟一邊用更大的力氣頂著姐姐,一邊用火爆的豆子刮起旋風(fēng)。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兒子一手頂著我,一手頂著姐姐,盡情爆起豆子。我和姐姐笑得前仰后合,奶奶也瞇著眼睛。

想起小時候跟小伙伴兒漫山遍野尋找春姑娘。春姑娘沒找到,手里握回一把花花草草。我左手拉著姐姐,右手牽著弟弟,決定再去尋找春姑娘。

魚鳥河的木橋旁,薄薄的冰面下,河水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橋下岸邊背陰里,一堆枯葉頂著一團(tuán)白雪,將化未化。水中枯萎的荷葉莖稈是黑色的,像極了冰封的水墨畫。河底的培育盆里,新生的荷正在生發(fā),葉尖泛著微微的紅。

遠(yuǎn)處寬闊的水面上,微瀾不興,波光粼粼。岸邊列隊、河中生長的水杉,雖然黑干細(xì)枝,卻不失挺拔俊逸,尤其在麗日藍(lán)天下,格外清秀。三只黑天鵝,八九只水鴨,或?qū)㈩^扎進(jìn)水里,或用嘴巴啄洗羽毛,或貼著水面滑翔,還有的嘎嘎喊叫應(yīng)答。

我們沿著木橋移動腳步,那只看似旁若無人、自顧揚(yáng)翅的天鵝拍著翅膀追來,停在腳下仰頭嘎嘎兩聲,又揚(yáng)起翅膀轉(zhuǎn)起圈圈,我抬起相機(jī)。照片中,平滑如鏡清澈透亮的水面被攪皺,黑天鵝周邊涌蕩的水波折射著陽光,猶如灑落一圈七彩碧璽。

南山腳下,虎巖潭邊,柳干探身親吻水面,柳條依舊橫斜,鼓苞的身段卻已變得柔軟,隨風(fēng)飄揚(yáng)起來,撩撥著水中石橋的倒影。一群橘色的魚兒,搖著尾巴游過來,不知是不是把鼓苞的柳條當(dāng)成珠串,嘴巴張張合合沒能銜到,又搖著尾巴調(diào)頭而去。

棲云閣下,游廊旁,一株蠟梅,挓挲著枝干,舉著一串串蠟黃小燈籠。濃郁的香氣,從壇狀縮口處洋溢,乘著風(fēng)的翅膀,翻過墻頭,鉆進(jìn)老奶奶的鼻腔,落在小姑娘的發(fā)梢。本非梅類又如何?“凌寒獨(dú)自開”,就是梅花的風(fēng)骨。

一只長尾喜鵲,從閣頂樹冠斂翅降落立于山石,黑漆漆的眼睛轉(zhuǎn)了兩

轉(zhuǎn),鳴叫兩聲,似乎在肯定我的想法。兒子興奮一指,喜鵲展翅飛走。視線追隨它往藍(lán)天而去,看到一群鴿子自藍(lán)天而來,在陽光下盤旋,為之目眩。

令人目眩的還有孔雀。它張開碩大的尾屏,長長的覆羽紋著五色金翠線,羽尖是閃著五彩虹光的“眼狀斑”,從內(nèi)而外由紫、藍(lán)、褐、黃、紅等多種顏色組成。當(dāng)她抖動尾羽沙沙作響的時候,眼狀斑隨之顫動,流光溢彩。

讓你心底最柔軟的,是那只小駱駝。它靜靜地趴在地上,長長的脖子揚(yáng)著腦袋,悠悠地凝望前方,嘴里慢慢咀嚼,青中帶黃的一角白菜葉隨之晃動。新生的絨毛蓬松柔軟,不是成年駱駝那種黃褐色,而是軟咖啡的顏色。我們靜靜地站在圍欄外,很怕弄出聲響嚇著它。小兒子雙手抓著欄桿,輕喊“小駱駝——”它似乎聽懂了,慢慢轉(zhuǎn)過頭來,雙眼大而黑,明而亮。他倆四目相對,眼神干凈清澈,像一潭春水。

站在山頂極目四望,收音機(jī)里播放著新聞,山下大吊車忙著吊運(yùn),山腳草坪展示著“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詩意,燕子蘸著黑色的筆墨在藍(lán)天盡情書寫一個冬天的思念。果農(nóng)們收到了春的消息,在果園里忙碌,剪枝,拉繩,松土,施肥,搭架,修畦……婦女戴著花花綠綠的頭巾,像花朵移動在山野間,漢子們臉上淌了汗,在陽光下閃爍。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田里勞作一輩子的婆婆,看到這場景有些情難自抑,“開春了,該耕地了。什么都好開始了。”

“什么都好開始了?”逆著光,兒子眨著眼睛,皺著小眉頭。奶奶笑笑,我和姐姐也笑笑。

什么都好開始了,冰雪開始融化了,小草開始泛綠了,花兒開始綻放了,候鳥開始北歸了,風(fēng)箏開始追云了,小朋友開始脫棉衣了……

一年之計在于春,什么都開始了。


編輯:李婕責(zé)任編輯:楊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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