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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特稿 | 誰為試手補天裂——范仲淹知慶州的前前后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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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超,甘肅慶城人,七十年代出生。業(yè)余寫作,在《飛天》《甘肅日報》《隴東報》等刊物發(fā)表散文、隨筆百余篇。

2012年出版散文集《蓬窗聽雨》,獲“李夢陽文藝獎”散文類一等獎;2019年出版散文集《蓬窗望云》;曾參與策劃電視專題片《黃土大塬》,在中央電視臺十頻道“探索發(fā)現(xiàn)”欄目播出,獲“敦煌文藝獎”。

誰為試手補天裂 

——范仲淹知慶州的前前后后(上)

韓 超

公元1044年,宋仁宗慶歷四年春,因為御史中丞王拱辰不斷參劾,任天章閣待制、虢州知州的滕宗諒不得不離開西北,前往千里之外的岳州任職。從黃土高原到三湘大地,山長水闊,路途迢迢,前途未卜,滕宗諒的心情幾乎跌至谷底,神色悲涼而無奈,心緒漫漶而紛亂。

正是西北邊地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一股“冬至陽生春又來”的溫煦氣息,正從關(guān)中平原的黃土深處悄然升騰,春天正沿著緯度線一點點由南向北迤邐而動。接連遭貶的郁悶之感暫時難以緩釋,滕宗諒感到心中塞得滿滿的,既無以排遣,又無處宣泄,甚至連個訴說的對象也找不到。幾十年來,寄身官場,本來已經(jīng)見慣了升遷沉浮這些平常事,何況自己身為邊臣,對朝廷里、廟堂上的雷霆雨露、暗流涌動根本無法預(yù)測,至于那些子虛烏有的誹謗指摘、無故加之的罪愆更是防不勝防。大宋自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立朝以來就重文抑武,整個朝廷就是一個龐大的文人集團和官僚體系,加之,趙匡胤去世時曾留下誓書,嚴誡誅殺士大夫和上書言事之人,子孫如有違此誓約者,必遭天譴。故而言官們風(fēng)聞奏事,隨意猜疑,妄加指責(zé),即使彈劾錯了,也不會被追究罪責(zé)。想到這些,滕宗諒對自身的謫貶便不再十分地委屈了,倒是惋惜終究連累到了多年摯友范仲淹。

巍峨秦嶺宛如一條龍脊,橫貫東西,提攜南北,屏障了塞外的朔風(fēng),阻隔江南的雨云,山河砉然分野,風(fēng)俗迥然而別。翻過茫茫古道,一入江漢平原,就到南方了。滿目春草蔓發(fā)、春山可望,山花盛放、芳菲爛漫的景象,一股溫潤濕熱的陽和之氣,裹挾著粘稠芳烈的萌發(fā)之味撲面而來,讓滕宗諒忍不住打出幾聲響亮的噴嚏。馬在亂石蹭蹬的山道上艱難穿行,人在逼仄硬挺馬背上顛簸搖晃,思緒亦搖搖晃晃,飄向遠方。

20年前,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滕宗諒與范仲淹同科進士及第。那是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日子呀!像孟郊當(dāng)年登科后一樣,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們在東京汴梁的街道上奔走呼喊,在燈火旖旎的瓦肆間縱酒狂歡。從那時起,他們就相互引為知己,相約一起縱論朝事,一道建功立業(yè),一同名垂青史。二十年來,無論在哪里任職,他們彼此惺惺相惜,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結(jié)下深厚情誼。在仕途經(jīng)營上,也相互提攜、共為進退。天圣三年(1025年),任西溪鹽官、興化縣令的范仲淹受泰州知府張綸委派,負責(zé)修筑捍海堤,次年其母謝氏病逝,范仲淹不得不辭官丁憂。臨行,他向張綸力薦滕宗諒去接續(xù)完成這一浩大工程。海堤告竣,滕宗諒被擢升為當(dāng)涂知縣,踏入仕宦正途。天圣六年(1028年),因宰相王曾、樞密使晏殊等薦引,范仲淹入京任密閣校理,負責(zé)皇家圖書典籍??闭硎乱?,即召滕宗諒入試學(xué)院升造。兩年后,滕宗諒改任大理寺丞,負責(zé)審核刑獄案件。也許是命運多舛,滕宗諒的仕途一直不很順暢,蹭蹬沉浮,漂泊不定,直到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年),滕宗諒才干到湖州知州任上。而此時,正在吏部員外郎、開封知府任上的范仲淹因不滿宰相呂夷簡把持朝政,培養(yǎng)黨羽,任用親信,遂向仁宗皇帝進獻《百官圖》,尖銳批評宰相用人不公,勸說皇帝修訂制度,親掌官吏升遷之事。宰相呂夷簡當(dāng)然不會束手待斃,也上書皇帝,指斥范仲淹“越職言事,勾結(jié)朋黨,離間君臣”。范仲淹連上四表,論斥呂夷簡狡詐,因言辭過激,不小心戳到皇帝的痛處,遂被罷黜,改任饒州知州。一時,朝野上下,噤若寒蟬,沒有人敢挺身而出,為忠誠耿直之臣辯解。好友梅堯臣專門作了一篇《靈烏賦》,委婉勸誡范仲淹少說話、少管閑事,自己逍遙自在就行了。范仲淹當(dāng)即回應(yīng)一篇《靈烏賦》,并作詩:“危言遷謫向江湖,放意云山道豈孤?忠信平生心自許,吉兇何卹賦靈烏?!泵髡嬖V梅堯臣,自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之后,龍圖閣直學(xué)士李紘、集賢校理王質(zhì)、太子中允尹洙、館閣??睔W陽修等清流代表和方正之士相繼聲援,終于迫使呂夷簡去職,而朋黨之論一時興起,史稱“景祐黨爭”。

一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事,暫時淡化了朋黨紛爭,也改變了范仲淹和滕宗諒的仕途命運。

寶元元年(1038年),一向稱臣于大宋的西北黨項首領(lǐng)李元昊突然臨朝稱帝,立國大夏,與大宋的外交關(guān)系徹底破裂。次年,為逼迫大宋承認其地位,李元昊率兵南下,于三川口一戰(zhàn)大敗宋軍,之后陳兵延州城下,隨時準備攻城略地,直指中原,飲馬黃河。

戰(zhàn)報傳來,朝野震驚。也許是為了祈求上蒼保佑,天下太平,仁宗皇帝匆忙改立年號為康定,卻也未能稍微緩解更加吃緊的西北邊事。康定元年(1040年)三月,在大多數(shù)朝臣力薦之下,仁宗皇帝不得不將53歲的范仲淹召回京師,任天章閣待制,出知永興軍。七月,再次擢升范仲淹為龍圖閣直學(xué)士,與韓琦并為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協(xié)助安撫使夏竦共同抵御西夏李元昊進犯。八月,又下詔范仲淹兼知延州。

那時候,朝堂之上主戰(zhàn)派速戰(zhàn)速決、畢其功于一役的聲音吵鬧不休,戍邊將帥之間,也時常為進攻還是防守爭論不休。同為招討副使的韓琦即主張主動出擊,他的理由一是宋夏兵力對比是二十萬對十萬,優(yōu)劣懸殊,勝算在握,他甚至認為李元昊的精兵不過四五萬人,根本沒有抗衡大宋兵峰的實力。二是數(shù)十萬大軍集聚陜西,財力人力物力耗費巨大,長期對峙下去,不但國家財力難以維持,陜西之民亦不堪重負。主帥夏竦完全贊同韓琦的進攻之策,派遣韓琦及其助手尹洙攜帶兩套方案回京城向朝廷報告,朝廷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批準了韓琦的方案。慶歷元年正月,朝廷下詔,明令范仲淹盡快出戰(zhàn)。

范仲淹據(jù)實陳奏,第一,宋軍對西夏境內(nèi)地形不熟悉,貿(mào)然深入敵境,若敵堅壁清野,大軍給養(yǎng)困難,必然陷入伏擊或絕地,于敵有利而于己不利;第二,當(dāng)下正是塞外雨雪大寒天氣,將士普遍單衣薄胄,堅持出兵,萬有一失,噬臍何及?等到春深漸暖,正是賊兵馬瘦人饑的時候,此時出兵,不僅可以輕松制勝,而且可以襲擾敵方的春耕生產(chǎn)。

仁宗皇帝同意了范仲淹的奏議,讓他固守鄜延,以待時機。

在短暫的固守中,范仲淹四路踏勘,積極籌劃,他深刻認識到,穩(wěn)固邊防長久之計既在戰(zhàn),更在守,關(guān)鍵在充實邊寨。他上奏朝廷說:“近邊城砦有五七分之備,而關(guān)中之備無二三分者。昊賊深入,乘關(guān)中之虛,或東阻潼關(guān),隔兩川貢賦,則朝廷不得安枕矣。為今之計,莫若且嚴戒邊城,使持久可守;實關(guān)內(nèi)內(nèi),使無虛可乘。若寇至,使困弱,此上策也。又聞邊臣多請五路入討,臣恐未可輕舉。”隨后,派兵遣將,整修邊寨,調(diào)任名士之后種世衡修筑清澗城,仁宗皇帝親為賜名。種世衡也不負厚望,把這座好不容易重修起來的邊城作為實踐范仲淹防御戰(zhàn)略的一塊“試驗田”,在城外開墾兩千畝土地,作為營田以養(yǎng)兵,招募商人來往貿(mào)易以充實軍需,同時解決邊地百姓的生活需求。隨后,范仲淹相繼恢復(fù)了承平、永平等廢弛的堡寨,收納數(shù)萬戶前來歸附的屬羌,并牒告駐守清澗城的種世衡等人:“若無牛具者,官與量借糧糧收買” “見關(guān)乏糧草蕃部,相度逐戶口數(shù)目,每十口已上,官中量支借貸糧粟各一石,十口已下各借五斗。”

范仲淹還對舊軍制作了大膽改革,采取分部訓(xùn)練、輪流御敵的辦法,將一萬八千多兵馬將士分為六部,每部置一將,領(lǐng)三千兵,根據(jù)來犯之?dāng)持姽讯霰?,有效?yīng)對敵眾我寡的不利局面。他對諸將說:“不量賊眾寡而出戰(zhàn),以官為先后,取敗之道也?!边@種分兵而御敵的辦法很快在軍中推開,擊中了敵兵的軟肋,西夏兵紛紛傳言:“無以延州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數(shù)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大范老子就是前任知州范庸。

剛剛過罷年的正月,仍是西北邊地一年當(dāng)中的極寒時節(jié),駐守涇源路的韓琦就派尹洙到范仲淹處商議出兵之事。范仲淹未予明確答復(fù),只勸慰好友尹洙暫待三日。三日后,朝廷下旨“鄜延路暫不出兵”。不久,李元昊派出兩路人馬,分別到?jīng)茉绰泛袜~延路面見韓琦和范仲淹,聲稱商談宋夏議和之事。范仲淹深知西夏并無議和之誠意,遂親筆致信李元昊,指明八個利害關(guān)系,奉勸元昊向朝廷謝罪,求得寬大處理。韓琦也覺得元昊并無議和誠意,無約而和,必有陰謀,遂巡視各州寨,部署做好防御準備。到達涇州時,突然得到元昊在衡山誓師,即將入侵渭州的消息。韓琦認為這是與西夏決戰(zhàn)的難得機會,他決定趁機給予元昊一次有力打擊。他調(diào)集鎮(zhèn)戎軍一萬人,召集周邊堡寨部隊和蕃兵八千人,以大將任福為主將,繞道夏軍之后,斷其后路,與涇州守軍形成夾擊之勢。任福是環(huán)慶路副帥,這次本來是奉命前來商議出兵之事,事急從權(quán),被臨時點將,輔助他的事都監(jiān)桑懌、勇將王珪、鈐轄朱觀、猛將武英等人。出征之時,韓琦信心滿滿,鼓舞眾將:“如今我方名將云集,士兵精銳,此戰(zhàn)必勝無疑!”。私下,他卻一再叮囑任福,務(wù)必以我為主,按照既定路線進兵,以免糧草不濟??蓱?zhàn)則戰(zhàn),不可戰(zhàn)則采用伏擊戰(zhàn)術(shù)擊之。

戰(zhàn)爭一開始,宋軍就陷入元昊的誘敵之計而不自知。西夏軍隊故布疑兵,不斷引誘任福的軍隊偏離既定進兵線路,一步一步進入其設(shè)定的包圍圈。到達好水川,宋軍已經(jīng)三天沒有補充給養(yǎng),但仍然斗志旺盛。時方三月,夜間寒氣襲人,兵士又餓又累,于荒山野外勉強修整了一個夜晚。翌日,任福與朱觀、武英率領(lǐng)的另一路士兵以一山為隔,齊頭西進,追擊敵人。行至好水川與瓦亭川交匯處,突然沒有了敵軍蹤跡。兩邊陡峭的山崖上,風(fēng)吹林梢,呼嘯有聲,讓人不寒而栗。先鋒桑懌命令士兵小心行進,以免中了敵軍埋伏。不久,前軍報告,前方開闊地上放著一些土籠子,里邊不時發(fā)出撲棱棱的響聲。桑懌不敢輕易造次,約束部隊等候主帥到來,再作打算。任福到來后,一時也看不出其中蹊蹺,示意手下將其中幾只籠子斫開。突然,如同變魔術(shù)般,成群的哨鴿騰空而起,聒噪一片。幾乎同時,凄厲的號角聲四下響起,數(shù)不清的西夏兵仿佛從天而降,將好水川前后攔截,形成合圍??蓱z大宋朝的著名勇士桑懌左沖右突,好不容易攀上懸崖,卻隱蔽未及,生生被亂箭射殺。大將王珪揮舞鐵鞭,沖入敵陣,奮力廝殺,戰(zhàn)至鐵鞭彎曲、手掌震裂,亦被亂箭射殺。主帥任福陷入敵陣,鏖戰(zhàn)不解,身負重傷,親兵勸其換裝逃走,任福說,自己身為主帥,敗績至此,斷無獨自逃身之理,遂戰(zhàn)至最后一息,被幾支長槍一起刺中,絕喉而死。大將武英與監(jiān)軍耿傅舍生忘死,共為進退,一起戰(zhàn)死。只有朱觀帶領(lǐng)千余人邊殺邊退,藏入農(nóng)舍,成為唯一幸存將領(lǐng)。

尹洙在延州尚未歸來,鎮(zhèn)戎軍在好水川慘敗的消息已經(jīng)傳來。僅僅四天時間,好水川戰(zhàn)斗以宋軍敗亡一萬余人而告結(jié)束。慘烈的戰(zhàn)斗,慘痛的代價,慘傷的結(jié)果,驚動朝野,朝廷上下一片殺聲,朝議甚至決定悉數(shù)取消諸路行營番號。陜西體量使王堯臣上書說:“范仲淹、韓琦皆天下選,其忠義智勇,名動夷狄,不宜以小故置散地?!比首诨实埏@示出了他一貫的仁厚之風(fēng),對邊將主帥的艱難困境與英勇精神給予充分理解和很大肯定,頒詔作了輕微處分。韓琦被貶至秦鳳路秦州任知州。范仲淹因為私自接觸元昊信使,觸犯朝廷“人臣無外交”的外事準則,且燒毀元昊親信野利旺榮的信信,被降官一級,撤銷副使職務(wù),到永興軍之北的耀州任知州。

好水川之?dāng)?,是大宋的恥辱,更是韓琦心中永遠的傷疤。據(jù)說,在宋夏交界處的一座寺廟墻上,有好事者留下這樣一首打油詩以為諷刺:“夏竦何曾竦,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痹掚m過激,但損兵折將之后,范韓降職,主帥分掌,邊境防守進入最為脆弱的時期。奇怪的是,元昊并未乘勝南進,而是兵鋒一轉(zhuǎn),到河?xùn)|麟府路開辟新陣地去了。麟州是大將楊業(yè)率領(lǐng)的楊家將幾代百戰(zhàn)守衛(wèi)之地,元昊進攻受挫是必然的。在麟州主帥張亢的指揮下,元昊并沒有討到半點便宜,兔毛川一戰(zhàn),夏軍大敗而去,麟府路戰(zhàn)役宣告結(jié)束。

一個半月后的慶歷元年(1045年)五月下旬,范仲淹被出任慶州知州兼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安撫和沿邊招討使,時年53歲。

慶州地處咽喉要道,屏藩關(guān)隴,襟帶延綏,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夏后政衰,棄稷不務(wù),周先祖不窋率族徙居于此,教民稼穡,拓土開建,和睦戎狄,歷十三代臥薪嘗膽,逐步發(fā)展壯大,至古公亶父時輾轉(zhuǎn)遷徙至渭河流域之西岐,傳至文王、武王,乃興兵伐紂,直取朝歌,定鼎中原,分封天下,建立八百年國祚之周朝。慶州作為周先祖起根發(fā)苗之地,亦被載入煌煌史冊,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周道之興自此始”。范仲淹翻檢箱奩,記得自己曾經(jīng)作過《吟史五首》,其中一首《周人》是這樣寫的:“斧鉞為藩忍內(nèi)侵,商人涂炭奈何深。不煩魚火明天意,自有諸侯八百心?!被蛟S是冥冥中的一種宿緣吧!如今真的來到周人發(fā)祥之地戍邊為官。

秦滅六國,此地為北地郡,草原游牧文化與中原農(nóng)耕文化繩結(jié)交融,漢蕃雜居,民風(fēng)強悍,人多好義尚武,嫻于弓馬。延至兩漢,北地良家子多被選為羽林郎,寄身行伍,建功疆場,封侯拜將者甚眾。像孤單斬樓蘭王,封為義陽侯的傅介子,喊出“明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義成侯甘延壽等等,均為慶州子弟。

煌煌盛唐,舉世矚目,其開國之帝與中興之帝皆與慶州有不解之緣。隋大業(yè)九年(613年)春,隋煬帝征伐高句麗時,李淵在懷遠鎮(zhèn)督運糧草。同年六月,楊玄感利用民憤舉兵反隋,李淵奉隋煬帝之命鎮(zhèn)守弘化郡(即慶州),兼知關(guān)右諸軍事。其間,李淵廣交天下豪杰,引起隋煬帝猜疑。恰好有詔書命李淵去皇帝巡行之地,李淵因病未去。當(dāng)時在后宮,隋煬帝問李淵的外甥女王氏:“你舅舅怎么遲遲不來?”王氏說李淵病了,隋煬帝恨恨地說:“病的要死了嗎?”李淵聞知后日益恐懼,遂在慶州城內(nèi)筑“晝閑堂”,每日飲酒作樂、納采賄絡(luò),自污以保。隋煬帝依然不放心,大業(yè)十三年(617年),改任李淵為太原留守、晉陽宮監(jiān)。幾個月后,李淵帥軍三萬,誓師太原,以狂飆橫掃之勢攻破潼關(guān),奪取長安。次年五月,逼迫隋恭帝禪位,建極登基,立國大唐。

歷史總有許多巧合之處,一百三十七年后,安祿山的叛軍鐵騎濺起滾滾黃塵,攻破潼關(guān),奪取長安。唐明皇西遁蜀地,楊貴妃魂斷馬嵬,煌煌盛唐分崩離析,太子李亨趕往北地尋求援助。至德元載(756年)七月,李亨在靈武登基,號令郭子儀、李光弼討伐叛軍,先后收復(fù)長安、洛陽兩京,重續(xù)國祚,中興大唐,史稱唐肅宗。

到慶州以來,范仲淹整日巡邊踏勘,案牘勞形,繼續(xù)推行他一貫主張的修寨、撫蕃、練兵三件大事,先后向朝廷舉薦了劉貽孫、葛宗古等將領(lǐng)。范仲淹深知環(huán)州于環(huán)慶路防御地位之重要,累次奏請朝廷調(diào)種世衡徙知環(huán)州,皆不允。他毫不氣餒,再次上書懇求:“環(huán)州勾當(dāng)一郡十三寨,當(dāng)此危地,須在得人。臣前乞?qū)⒁还俦Ee本人,非欲鼓激,蓋為環(huán)州可憂?!背⒔K于批準范仲淹的請求,環(huán)慶路暫時得以安寧。這期間,范仲淹深思熟慮,再次向朝廷轉(zhuǎn)呈《再論攻守議》,闡明自己的戍守之策。

戎馬倥傯之余,范仲淹沒有忘記自己的文人身份,巡邊途中,公務(wù)之暇,他不忘探尋慶州的名勝遺跡,主動交結(jié)當(dāng)?shù)氐年壤鲜孔樱亚蟊橛[歷代的史書典籍,在深度了解的基礎(chǔ)上,他已深深愛上這片土地。

轉(zhuǎn)眼到了秋天,慶州大地天高云淡、麥谷登場,百姓們烹葵剝棗、采菊釀酒,一派豐收喜慶。收拾完案頭公務(wù),范仲淹走出衙署,和百姓一起慶祝豐收,并寫詩勸諭百姓勤務(wù)蠶桑、力事稼穡。

烹葵剝棗古年豐,莫管時殊俗自同。

太守勸農(nóng)農(nóng)勉聽,從今再愿調(diào)豳風(fēng)。

秋風(fēng)漸起,北地漸寒,遼闊的天際不時有雁陣飛過,聲聲嘶鳴。它們一路向南,是要飛去衡陽雁回峰溫暖過冬嗎?明年開春,它們又會不辭千里,奮力飛回來吧?邊關(guān)戰(zhàn)事陷入膠著狀態(tài),一時半載難見分曉。想昔日,竇憲將軍一路北擊匈奴至燕然山,請隨軍的班固寫下碑銘,刻于摩崖石壁,留下千古佳話。從此,“勒碑燕然”成為一代又一代戍邊將士的夢想和榮光。從饒州到京城,從京城到延州,從延州到慶州,輾轉(zhuǎn)顛沛,自己勞心費力,百般籌謀,卻屢戰(zhàn)不效,雖有小勝,終無大功。長此以往,如何向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皇帝交代?如何向庇護自己、力挺自己的同僚好友交代?更重要的是,如何免去政敵們的撕咬糾纏、言官們的眾口所矢?

惆悵無聊之余,范仲淹步出衙署,登上城頭,把酒臨風(fēng),舒展胸臆。但見四山蒼茫,兩河嗚咽,如血的殘陽,在西山蜿蜒的嶺脊上燃燒;如墨的孤城,在萬千燈火的明滅中靜默。這座始建于殷周時期的城池,四面青山圍郭,城下兩水夾流,天然的水圍城格局,形成了戰(zhàn)略防御上易守難攻的優(yōu)勢。城中央有一暗道石室,蜿蜒直通城東柔遠河,取水十分便宜,當(dāng)?shù)厝酥^之“鵝池洞”,據(jù)考證曾是周先祖養(yǎng)鵝處。是不是周先祖養(yǎng)鵝之處自不必去較真,倒是此洞的建筑,恰恰驗證了古人修筑城池時的機杼別出和匠心獨到。慶州城本來就是古人依山就勢,不規(guī)矩于方圓,削土版筑而成,如堡壘一樣,孤懸岡阜之上,控扼咽喉之要,如遇敵匪滋擾,四門緊閉,數(shù)日尚可支撐,若曠衡日久,城中水源告急,必不攻自亂。有此暗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水取來,任他圍城旬月,自可堅守不出。范仲淹數(shù)次去鵝池洞察勘,吩咐兵民加固破損之處,妥加掩藏取水密道,平日須緊鎖柵欄,派兵丁日夜值守,不敢稍有閃失。待加固工程成,主事者請求范仲淹題寫匾額,以為紀念,范仲淹欣然命筆,題了“飛云破空”四個字,鐵筆銀鉤,方正勁挺,很是適合刻石嵌碑,也算是一樁文墨緣分吧!

突然,軍營方向傳來一陣羌管的吹奏聲,凄涼悠遠,沉郁頓挫,如怨如訴,時斷時續(xù)。那是兵士們在思念家中的老母,還是在想念閨中的妻兒?邊地之寒、征夫之苦、思鄉(xiāng)之情,又有幾人知之?他突然想彈奏一首曲子,當(dāng)然是他最喜歡彈奏的古曲《履霜操》。人們都他“范履霜”,就是因為他喜歡彈琴,且數(shù)十年只彈這一首曲子?!抖Y記﹒祭義》里說:“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如今,果真是履霜踐冰,惕然凄愴了。

其實,《履霜操》這首古曲是周朝尹吉甫的兒子伯奇所作。伯奇本來沒有過錯,卻因為后母的挑弄,被父親趕出家門,流落荒野,只能“集芰荷以為衣,采槨花以為食”。一個霜晨雪早,伯奇蹣跚而行,饑寒難耐,忍不住悲從中來,于是援琴鼓之而作此操,邊彈邊唱:“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聽讒言,孤恩別離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歿不同兮恩有偏,誰說顧我兮知我怨?!睆椓T,投河而死?;蛟S與少年時代隨母改嫁的傷心經(jīng)歷有關(guān)吧,范仲淹對這首《履霜操》情所獨鐘,每彈之必黯然神傷良久。

“琴者,先王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是故君子無故不去其身?!狈吨傺陀幸粡埞徘伲m不十分珍貴,倒也如影如伴,一直陪在身邊,漂泊天涯,藉以遣懷。如今人在城頭,手欲彈而琴不在,只能舉酒為殤,以和悲聲了。摩挲之間,微醺之際,杯中濁酒尚余一抹溫潤的清涼,城頭磚石已然滲出一片青霜的冰涼,胸中思緒頓時涌起一陣蒼茫的寒涼,范仲淹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隨口吟出一闕《漁家傲》:

塞下秋來風(fēng)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轉(zhuǎn)眼到了春天。

邊地的城鎮(zhèn)堡寨修整一直沒有停歇,馬嶺鎮(zhèn)、廣福鎮(zhèn)相繼恢復(fù),充實了環(huán)州至慶州的防戍;柔遠城、業(yè)樂城、二將城、白豹城星羅棋布,阻隔了西夏軍奪秦直道而南下的路徑;又修筑了細腰城、葫蘆城等城砦,安撫了歸順的羌人,邊地近城防戍力量的到極大改善。考慮到環(huán)州境內(nèi)肅遠、馬嶺、定邊、安和、安塞等城寨軍馬糧草軍戶不少,而城墻低矮、濠塹淺狹,范仲淹牒告環(huán)州各城寨守軍加緊修筑開淘,嚴防敵軍偷襲。

最可喜的是,軍民一心,耗時數(shù)月,在府城北城護城河邊修筑的城門樓也告竣了。望著這座壘高三層、飛檐翹楚,雕梁畫棟、恢宏壯觀的城樓,范仲淹心中感到十分高興。從古至今,將士戍邊,莫不建樓筑臺,以觀敵哨、閱兵陣,發(fā)布誥令、教化一方,其功固不讓與攻伐戰(zhàn)略。將佐幕僚紛紛出主意,為這座樓臺命名,又說叫“威武樓”的,也有說叫“籌邊樓”,一時無法定奪。范仲淹率眾登樓,仰望西北,若有所思。自來環(huán)慶,自己屢次上書朝廷,反復(fù)陳述厲害,強調(diào)西北用兵,重在防守,慎用兵峰,必以德化,方可圖邊地長久安寧。所以陳兵陜西,屢次對壘交鋒,不過威懾耳!就叫“鎮(zhèn)朔樓”吧!眾人齊聲高呼,范公果然老成謀國!

雖然他的防御戰(zhàn)略正在全面推開,慶州周邊的防戍日漸穩(wěn)固,但在心底里,范仲淹一直對東路的防戍不甚托底。盡管柔遠城、業(yè)樂城、二將城、白豹城等城池相繼建成,但分散于群山眾壑之間,往來交通不便,情急之下呼應(yīng)不濟,更難成犄角互援之勢。范仲淹反復(fù)查看地圖,甚至在棋枰上多次推演,苦苦尋求落一子而全局活、建一城而眾城連的防戍之策。

一日,范仲淹親率將士從慶州城出發(fā),馳騁一百二十余里,徑奔柔遠寨。臨行,范仲淹要求士兵除了攜帶兵器盾牌之外,皆攜帶建筑工具,眾人一時不解其意。等到了柔遠寨,才明白范仲淹的目的地不是柔遠寨而是馬福寨。馬福寨建在一個山峁上,周邊溝壑縱橫,地勢險要,而且處于西夏后橋川進入大宋慶州界的要道口。向北三十里,分布有西夏的金湯、白豹、后橋三座城寨,實為咽喉要道、戰(zhàn)略重地。在帶兵到來之前,范仲淹已悄悄命令長子范純祐帶領(lǐng)一支軍隊先期到達,完成了對周邊的警戒防御。范仲淹命令士兵就地扎營,迅速修筑城寨。同時要求布防的軍卒,若遇小股西夏軍隊襲擾,只可阻擋,莫可窮追,為修筑城寨創(chuàng)造有利時間和空間。十多日,城寨筑成,如同一把利劍,直插西夏縱深,威脅橫山來敵,眾將士無不嘆服范仲淹之運籌高明。

返回慶州的路上,范仲淹心情格外輕松歡喜。已是晚春時節(jié),山坳里的桃杏花方才相繼綻放,西北邊地真正的春天仿佛剛剛到來。戰(zhàn)馬在馳騁,心情在放飛,積蓄既久的詩情直上碧霄,范仲淹隨口吟出一首五絕:“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見花。將軍了邊事,春老未還家?!?/p>

之后,范仲淹將修筑這座城池的情況據(jù)實上奏朝廷,仁宗皇帝仔細查看地圖,對范仲淹的戰(zhàn)略眼光深為贊許,特賜名“大順城”。這自然是一種莫大的榮耀,范仲淹邀請一位年輕學(xué)者作了一篇《慶州大順城記》。這個人叫張載,關(guān)中儒生。慶歷元年(1041年),西夏出兵攻占洮西之地,情勢危急,張載豪情勃發(fā),奮筆疾書,寫下《邊議九條》,上書時任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主持西北防務(wù)的范仲淹,并說自己打算聯(lián)合知兵的朋友,組織民團去奪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為國家建功立業(yè)。范仲淹覺得這位年輕人熱血賁張、言行方正,將來或能擔(dān)當(dāng)大事,傳播正道,就在信中點撥他說:“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得此夤緣點撥,張載從此卜居鄉(xiāng)野,讀書傳道,終成北方儒學(xué)正宗,聲名傳遍關(guān)隴大地,人稱“橫渠先生”,給后世留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諄諄教誨和殷殷期許。

自河?xùn)|三州之戰(zhàn)后,西夏李元昊似乎受到很大挫折,在一段時期內(nèi)沒有再來尋釁挑事,從春天到夏天,宋夏邊境出現(xiàn)暫時的安寧,這為大宋能夠比較從容地處理另一樁棘手的邊事變故騰出了時間。這也許是一種巧合,但許多巧合恰恰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這個變故來自大宋的北方,契丹遼國出現(xiàn)異動。邊臣報告,契丹要求大宋歸還益津關(guān)、瓦橋關(guān)和高陽關(guān)以南瀛、莫二州的關(guān)南十縣,聲稱此為大遼故土。同時,指責(zé)大宋無辜欺負大遼女婿李元昊,因為元昊之妻乃契丹公主。甚至翻出太宗皇帝收復(fù)北漢時侵犯契丹的舊賬,意欲乘火打劫。

朝廷此時僅僅應(yīng)付西北邊患已經(jīng)焦頭爛額,自然沒有力量與遼國直接對抗,只能派出使臣與契丹進行外交磋商??膳烧l去呢?很多官員對這件生死未卜的差事明推暗拒,誰也不愿意去。仁宗皇帝素來仁厚,從來不勉強自己的臣下做他們不喜歡的事情。宰相呂夷簡不動聲色地推薦了一個人,當(dāng)朝知制誥富弼。很多人認為呂夷簡此舉是故意置人于死地,因為富弼是范仲淹一貫的重要追隨者。歐陽修上書指陳,呂夷簡此舉無異于唐朝時盧杞推薦顏真卿去說服叛臣李希烈一事,最終致使一代書法宗師屈辱地死在嗜殺軍閥的屠刀之下。富弼卻義無反顧,慨然出使,經(jīng)過一番唇槍舌劍、折沖樽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終以“納歲幣二十萬”的約定,平息這場邊事變故,史稱“慶歷增幣”。

翰林學(xué)士王拱辰卻在仁宗皇帝面前進讒言說,富弼何功之有?只會向契丹增歲幣而已!這次,仁宗皇帝倒是不糊涂,憤然回懟道:“朕所愛惜者天下生民,財物非朕所惜!”

就在很多人沉浸在大宋與契丹終于和解的喜悅之中時,一場新的戰(zhàn)事在西北悄然醞釀。

慶歷二年(1042年)九月,涇原路副都部署葛懷敏違背主帥王沿的命令,貿(mào)然追擊,戰(zhàn)事不利,無奈率軍退守定川砦,敵軍毀壞木橋,圍攻不休。葛懷敏在亂軍陣中被連驚帶嚇,竟然昏死過去,被親兵用車推至甕城,很久才蘇醒過來。他如同縮頭烏龜,躲在甕城里不敢再次出去指揮作戰(zhàn),直到水糧皆盡,卻不顧都監(jiān)等將佐的進言,扔下一萬多名士兵,獨自帶領(lǐng)親兵縋城出逃。不出兩里路程,被一道深闊的壕溝阻擋,窮途末路之際,葛懷敏只得硬著頭皮應(yīng)戰(zhàn),最終戰(zhàn)死,卻也保住了戰(zhàn)至最后一息的英名。

葛懷敏系名將之后,其父為太宗、真宗兩朝名將,仁宗皇帝曾將前朝名將用過的鎧甲賜給他,顯然對他寄予厚望。葛懷敏卻志大才疏、自視甚高,甚至不把先后任過他主帥的范仲淹、韓琦放在眼里,范仲淹在延州時就對他有比較準確的認識和評價,謂其“滑懦不知兵”。

定川砦兵敗,葛懷敏陣亡,似乎喚醒了皇帝和朝廷里的那些主政者,在用人制度特別是邊疆主帥地選任上,不再過分倚重那些簪纓之家、名將之后,而是大膽使用一些沒有顯赫家世背景卻武略超群者,于是,狄青、張亢、郭逵和種世衡及其幾個兒子等出身卑微的年輕將領(lǐng)在各路主帥的舉薦下得以脫穎而出,快速成長,逐步成為大宋邊境防守的中流砥柱。

戰(zhàn)報傳至朝廷,仁宗皇帝震驚良久,只說了一句話:要是范仲淹能出兵救援涇州,朕就不用擔(dān)心了!

皇帝所懸念者,廟堂所憂患者,正是范仲淹所謀劃者實施者。就在西夏軍隊一路所向披靡之際,就在長安涇州一代人心惶惶之際,范仲淹親領(lǐng)六千兵馬趕到?jīng)苤荩⒓闭{(diào)環(huán)州種世衡帶領(lǐng)三千蕃兵速來馳援,終在渭州擋住元昊的兵峰,迫其折師而返。與此同時,原州知州景泰也在范仲淹的遙控指導(dǎo)下,于彭陽城挫敗西夏軍。

范仲淹大張旗鼓,四處巡視,消息傳開,民心隨即安定,百姓紛紛傳頌:“邊上自有龍圖公為長城,我們還有何擔(dān)心呢?”君臣一心,不謀而合,終于讓仁宗皇帝深深認識到,范仲淹在鄜延、環(huán)慶兩路經(jīng)略的實踐,證明積極防御是當(dāng)前最正確的戰(zhàn)略。此時,仁宗皇帝對范仲淹的信任已達到頂點,君臣關(guān)系進入了短暫的蜜月期。朝廷派出內(nèi)使王懷德專門赴西北前線宣旨,令范仲淹與文彥博對調(diào),范仲淹連忙上謝書說:“涇原重地,臣恐不足以獨當(dāng),愿與慶陽韓琦同經(jīng)略涇原,并駐涇州。韓兼秦鳳,臣兼環(huán)慶。一則夷夏相安,事不亟易;二則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可合秦鳳環(huán)慶之兵,犄角而進。若秦鳳環(huán)慶有警,亦可以率涇原之師以相應(yīng)援;三則通修環(huán)州鎮(zhèn)戎諸砦,藉此兩路事力,必能速有成功;四則臣與韓琦日夜建議選練兵士,漸復(fù)橫山,以斷賊臂,不數(shù)年間,可期平定。愿詔龐籍兼領(lǐng)環(huán)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

朝廷照單接受了范仲淹的建議,而且作了權(quán)威性的強化,由范仲淹、韓琦、龐籍共同擔(dān)任陜西四路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

從此,范仲淹和韓琦在涇州開始了親密無間的合作。

其間,朝廷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因景祐元年直言上書而被貶為陜西轉(zhuǎn)運使的孫沔,再次上了一道既全面清算呂夷簡,又猛烈抨擊當(dāng)今皇帝的奏疏。他說:“自祖宗創(chuàng)立以來,至今八十多年。觀今之政,是可慟哭!”并一件一件指陳,州縣之官,老邁懦弱、昏聵無能者比比皆是。中央政令公信不足,制度設(shè)立不能長遠,權(quán)勢者隨心所欲,升斗小民不堪重負,國是危機至此,仍然有人歡喜有人憂。皆因呂夷簡當(dāng)權(quán)以來,排擠忠臣,簡拔庸才,以致邊疆不寧,損師折將,內(nèi)外交困,士民怨嗟。如不選賢任能,革除弊政,恐將分崩離析,難以救治。言辭之激烈,可以說字字帶劍、句句錐心,筆挾風(fēng)雷、橫掃一切。仁宗皇帝知道孫沔嫉惡如仇的性格,也不與他計較。

慶歷三年(1043年)三月,呂夷簡在風(fēng)雨飄搖中致仕,三起三落,沉沉浮浮,除去罷相的三年半時間,呂夷簡在宰相的位置上整整坐了十一年。

另一件是,西夏李元昊突然傳來信息,欲與大宋議和。仁宗皇帝抱著十分樂觀的情緒,即密詔龐籍設(shè)法與元昊洽談。范仲淹聞訊后,聯(lián)合韓琦上書仁宗皇帝,陳述元昊請和不可準許的三大理由和不可不防備的三大事由,懇請朝廷千萬不能半途而廢西北好不容易才形成的戰(zhàn)略防御體系,而應(yīng)毫不動搖地支持邊臣推進既定防守計劃,最長不過三到五年,上下協(xié)力,苦心孤詣,必能徹底解決西夏邊境問題。奏疏言辭剴切,析理深透,既有遠見卓識,又向朝廷表明堅定決心,最終打消了仁宗匆忙議和的想法。

歷史證明了范仲淹、韓琦的見事遼遠和戰(zhàn)略正確。幾年后,元昊由于酒后失德,搶了兒子的未婚妻。兒子寧令哥一氣之下,弒父自立,西夏陷入內(nèi)亂,大宋西北邊陲從此安寧。(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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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吳樹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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