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軍
也許,自小就有閱讀的渴望。我記得躺在炕角,看糊在墻上報紙上的黑字。我對他們說,一個字也不認識,我怎么上學呀。當時他們等著吃飯,家里的氣氛還算和諧。我哥說,不識字老師就不要你。還有另外的聲音說了什么,我已記不清,只記得為上學的事愁了一陣子,之后就完全忘記了。
讀的第一本書是《西游記》。小學四年級,一個周六下午放學時,從隔壁班同學手里借來書,答應周一還他?;丶衣飞?,就開始閱讀沒有封皮的書。晚上借著煤油燈讀,周日一天還沒讀完,晚上又偷偷讀了半夜。大嫂從學校借回來《水滸傳》。二哥考我,“滸”讀什么?我不假思索地把“許”說出來,大哥、二哥哈哈大笑。至于到底讀什么音,我根本不管。讀《三國演義》也一樣。我在乎的是書里的故事和熱鬧。有時我想,眼睛近視,也有可能是天麻黑了,我還坐在昏暗的院子里,睜著眼睛努力看書的緣故。四大名著就?!都t樓夢》沒有讀,等到有機會閱讀時,怎么也讀不下去。后來曾有幾次想把《紅樓夢》讀完,還是沒有勇氣讀下去。
那時,我把讀書當作一種消遣,彌補了少年、青年時代里的縫隙,而不至于干出年少的輕狂事。
閱讀卡夫卡,是因為我被《審判》里的一個句子拉住。“K的手不由自主地隨著她的手朝外伸出,停留在空中……”這個句子擊倒了我,循著它,我讀完了《城堡》,讀完了《卡夫卡小說》三卷本。我喜歡上了現(xiàn)代派小說,而一發(fā)不可收拾?!皩λ裕拖袷莻€被人放在涂了樹脂的籃子里的孩子,順著河水漂來,好讓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薄巴旭R斯當時還沒意識到,比喻是一種危險的東西。人是不能和比喻鬧著玩的。一個簡單比喻,便可以從中產(chǎn)生愛情?!薄恫荒艹惺艿纳p》至少讀了不下十遍,并寫了六篇讀書筆記。加西亞·馬爾克斯、杜拉斯、伍爾夫、博爾赫斯、黑塞、梭羅等大家的經(jīng)典作品幾乎都有收留。我深切地知道,他們幫助我打開了身體的一個口子,讓我看到不一樣的自己。2010年到2020年前后,身體狀態(tài)非常不好,焦慮、失眠,頭被棉花填充一般沒有思維,沒有思想。有時,我感覺被太陽淺綠色的光包圍著,要把我引向漲潮的海灘上去。還好有《到燈塔去》,斷斷續(xù)續(xù)讀了三遍,到現(xiàn)在卻一句也沒記住。不過,我還是喜歡《到燈塔去》,覺得有一絲光從閱讀來,探照燈般射進我心里,勾起一點點希望的亮光。
真正讀書是從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香水》開始。它那么美妙,常常讀完一段,停下來,像蜂的蜜流進心里,如果有節(jié),我就要擊節(jié)而歌了。
馬上就到了知天命之年,我越來越感覺到,唯有讀書才能救贖自己孱弱的靈魂和疲憊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