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村莊誕生之前，大地上就該有麻雀了吧。

??????? 當(dāng)樹托舉起雀巢，風(fēng)托舉起雀鳴，藍(lán)天當(dāng)畫布任雀兒揮毫?xí)r，村莊安然而清逸。

??????? 麻雀飛過秋季時，村莊秋季的品相就在麻雀的舌尖上，所以谷子成熟時，它最害怕麻雀。它最驕傲的是懷胎五月，身材依然秀頎，背上還懸了一穗大辮子，經(jīng)常博來村莊艷羨的目光和嘖嘖的贊嘆聲。谷穗期待著農(nóng)人的鐮刀，又覷視著樹上的麻雀，它寧愿被農(nóng)人早收割幾天，也不愿因邋遢的容顏遭嫌棄。

??????? 秋來冬就不會太遠(yuǎn)，居于高處的麻雀深諳這一點，所以有些事得未雨綢繆，乘著樹葉還密，擋得住土坷垃，傳信的麻雀將雀王的旨意很快傳了下去。一個午后，麻雀們就集結(jié)在塬畔的幾株大槐樹上開會了。擔(dān)任偵查任務(wù)的幾只麻雀搶先發(fā)言，啾啾幾聲就將谷地的面積、離谷地的距離、谷穗的飽滿程度，甚至還有糖汁的黏稠度就都說清楚了。這時，風(fēng)很輕，雀王略做思忖后便一聲長鳴，呼啦一聲就從樹葉背后飛出上百只的麻雀，明澈碧藍(lán)的天空上濺滿了墨點。哪個畫師抖腕的功夫如此高超，飽蘸墨汁的筆一抖竟抖出了一幅水墨畫？村莊在麻雀率意的揮毫里醉了。

??????? 成群起飛的麻雀們將目光投向享受了太多艷羨與贊譽的那塊谷地。它們該準(zhǔn)備過冬的糧食了！

??????? 先繞稻草人三匝，稻草人靜立；再近稻草人腦勺，風(fēng)旋起稻草人的頭巾作響；最后試探著立在稻草人的臂彎，臂膊竟然沒動，這幾個偵察兵興奮地一個猛子就扎進(jìn)了谷地。隨后，白云一抖，那些墨點也被抖到了谷地。一剎那，就是風(fēng)掀谷起浪，墨弄地生歡，啾鳴便川流不息了。

??????? 稻草人爺爺奶奶就會扎，爺爺奶奶的爺爺奶奶也肯定會扎。稻草人唬麻雀一唬就是百年，麻雀卻從未離開村莊，崖畔、窯垴、樹梢，四處都是它們的叫聲。這叫聲什么時候落地生根的，村莊里和村莊一樣古老的風(fēng)都不知道，因為它來時，麻雀就在借它們傳信了。

??????? 麻雀一定是比人先來到村莊的。村莊之所以草木繁華，品類眾多，這也一定有麻雀的功勞。誰能想到，一坨鳥糞落到村莊時，就會生長出一棵大樹？奇跡總是出人意料，一坨鳥糞里就藏著一顆種子！

??????? 麻雀該是村莊最古老的主人。

??????? 草木長于村莊之上，風(fēng)來雨來草木最先知曉，草木該是村莊的頭顱。頭顱上怎能沒有眼睛？麻雀是草木的眼睛，也是村莊的眼睛。

??????? 黑夜，土地入睡，草木卻是睜著一只眼閉著一只眼的。賊風(fēng)偷襲樹葉，鳥兒一聲尖叫，叫聲如光，锃亮地穿透黑夜，風(fēng)便遁逃。黑色包裹大地，樹立于黑色卻不囿于黑色，杵成塔，塔頂?shù)镍B巢睜了眼睛向著八方，它可以借著星的光明靜靜地呵護(hù)著這一地的鼾聲。偶爾的啾啾聲依了星光穿過窗戶，落到孩子的睫毛上，帶聲的光亮便在孩子的心頭種下一顆碩大的夢。夜愈深，鳥巢會更亮，村莊的眼睛愈加深情。

??????? 孩子任性，麻雀有時還比孩子任性，他們都是村莊的孩子。一場薄雪降落時，孩子們歡呼著跑出屋舍，跑向偌大的場院。或者張開懷抱，擁抱雪花；或者伸出雙手，捧起雪花；或者仰面張嘴，銜住雪花。散霽飛舞，孩子們也飛舞著，白色的蝶、黑色的蝶在村莊這朵碩大的花上飛舞著。調(diào)皮的雪是一把神奇的鑰匙，孩子們的心靈被打開了，把雪地當(dāng)畫布。小小的腳丫學(xué)雞、學(xué)麻雀邁步，踩出了鄰家小妹的大辮子。小手三指緊捏，學(xué)雞、學(xué)麻雀啄食，啄出了朵朵墨梅。雞、麻雀踩出了深深淺淺的竹影，他們踩出團(tuán)團(tuán)蒲葉。

??????? 孩子們不甘寂寞，麻雀更不甘寂寞。一聲兩聲啾鳴，一只兩只晤面，進(jìn)而蔚然壓枝。嘰嘰喳喳的歡叫聲比孩子們的吹歡呼聲還響。一聲啾啾長鳴后驟起，呼啦一聲，雪簾就被撞出一個洞。環(huán)繞飛行一周后，瞅準(zhǔn)一方空曠的場院，便不約而同集體撲棱著翅膀輕佻地降落，啁啁啾啾散開時，一樹墨梅就歡歡快快地在大地上傲然開放了。孩子們和麻雀都成了村莊里的畫家，把自己畫在了村莊的梅枝上，隔空而望，彼此相慕卻又互不打擾。

??????? 飛雪凌厲，北風(fēng)性烈，它們觸到樹梢的那一刻，鳥巢溫?zé)岬哪抗饩突チ艘话氲拿C殺。冷峻的背后都有一顆柔軟的心，風(fēng)和雪是食過人間煙火的。觸到村莊的那一刻，雪舞起了衣袂，風(fēng)扭起秧歌，便和這群村莊的主人一起載歌載舞了。

??????? 村莊如果少了麻雀，村莊一定會少了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