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廷偉

父母相繼離世后，回老家似乎就沒有更充足的理由了，可多年來根植于心的老家情結(jié)常常讓我想著回家的那條路。一有空閑，我與妻子就回老家，沒有固定的理由，只是想回去轉(zhuǎn)轉(zhuǎn)，有時也收收種種，料理一些家務(wù)，在房前屋后漫無目標地看看，用我們的目光延續(xù)著心底那一縷綿綿不斷的鄉(xiāng)愁。正因如此，深褐色的鐵大門連同門鎖并沒有因為院內(nèi)平日里少了主人而露出銹跡斑斑的模樣。

國慶小長假，我不愿意外出湊熱鬧，也受不了旅途勞頓之苦，鄉(xiāng)下的老家便是最好的去處。

董志塬上最美的季節(jié)是中秋，中秋最美的景色在鄉(xiāng)下。

這是個花與與果共生的季節(jié)。老家門前的月季花，已生長了近十年，過了一個夏天，到了這個秋風(fēng)微涼的季節(jié)，盛開的雖已稀疏，紅的，白的，黃的，粉的，卻依舊艷麗。開敗的有的打著蔫兒，有的縮成一團，失去了光澤卻不忘在枝頭抱香。最不可思議的是就在另一個枝頭，竟然有含苞待放的，透過花骨朵綠色外皮上裂開的縫隙，隱隱可見它的本色，教人難以相信這是秋天。果園里果樹有了新姿，取掉套袋的蘋果，紅透了臉，壓彎了枝條，一串一串，甚至能使人忽視葉的存在。柿子一天一個樣子，由綠變黃，由黃變成橘紅，裸露在肥厚濃綠的葉片間。

這是個有收獲亦有播種的季節(jié)。今年雨水充沛，夏秋莊稼都有好收成，玉米是最惹眼的。幾乎家家院子里都有豎立著橫架著的椽子，上面纏滿了金黃色的玉米棒棒，有些被裝在專用的塑料編織袋里，在向陽處用磚頭和枕木支起，壘成了一道玉米墻。鄰居家門前滲水磚鋪就的場圃上，曬滿了打碾好的豆子，遠遠看去一片亮黃。我問他收成怎樣，他說滿滿裝了八袋子。玉米、豆子收割后播下的回茬小麥剛剛露出地皮，看起來沒有白露前后下籽的正茬麥苗旺盛，太陽光下仍然變成了綠色的燈芯絨。

頭伏蘿卜二伏菜。伏天種的各類常見蔬菜，中秋是最好的生長與收獲季節(jié)。白菜、油菜，生菜、青菜、油麥菜、樣樣蔥綠，老菠菜沒吃完，冬菠菜已露出了針尖似的芽。未見霜的辣椒，大半紅透了，有些紅綠相間，一畦一行，都是風(fēng)景?！奥e兜響，蘿卜長”，蘿卜的上半身高高地露在地皮之上，只有屁股還掩在土里，有的一窩里擠著冒出兩三個，綠色的頭把葉子頂?shù)美细呃细?。想起小時候，綠頭蘿卜我們是當水果享用的。拔出一個，擰下葉子，用它擦去蘿卜身上沾帶的泥土，再揭起布衫一角，卷住蘿卜，握在手心，反復(fù)旋轉(zhuǎn)。蘿卜凈了即可入口，布衫臟了卻毫不在乎。雙手分別攥緊蘿卜首尾，抬起右腿，彎下腰在膝蓋處猛折，蘿卜斷成兩截。幾個人分著吃，嫩嫩的口感，辣中帶甜，那是一種自然造就的味道。

這是個無拘無束、天性肆意舒展的季節(jié)。各樣不知名的野花，在崖邊，在溝洼，在小徑旁，在莊稼地頭，一叢叢，一簇簇，零星的，抱團的，各色各樣，幾只蝴蝶往來穿梭，甚是匆忙。蝴蝶其實最懂得善始善終，來到世上兩周時間，天天都在和生命賽跑。翅膀的勤奮，能掠過花的海洋。它容不得別人打擾，要想拍攝那駐足的一瞬，也須躡手躡腳?！傲暨B戲蝶時時舞”是一個詩意的畫面，可亞馬遜雨林一只蝴蝶輕輕振翅，兩周后能引起德克薩斯州一場龍卷風(fēng)。羅倫茲這一見解符合理論上的邏輯推斷，“蝴蝶效應(yīng)”也是自然的力量。

老家的秋，色彩絲毫不輸春天。除了看花，賞葉也是最愜意的事。十年前我親手栽植到門前空地上的幾棵櫻花和玉蘭，這個時候，豐茂的枝葉在綠的背景上被秋風(fēng)與陽光涂得紅里透黃。沿著門前水泥路向南數(shù)百米，可見堂侄家莊南的幾畝金葉榆，樹冠接在一起，自下而上，淺綠過度成金黃，成為那座小別墅最佳的背景。樹的名貴，在中秋更是一目了然，銀杏，紅楓雖未成林，可樹下常有人擺著造型，想留下最美的一瞬。 楊樹柳樹槐樹罩上了濃濃的秋色，落葉隨風(fēng)，飄落了一地清涼。雪松油松云杉等常青樹依然孤傲高潔。綠籬邊的椒葉菊，金盞花，像無數(shù)的星星，斑駁陸離?？蠢霞业那锷?，完全可以率性而為，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老家的秋，是上天賜予的，是土生土長的，它純樸得跟田間地頭忙碌著的人一個樣。老家的秋，是夏的續(xù)集，它自然得如同迎著晨曦掀起窗簾把黎明送到枕邊的啾啾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