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鴻

當(dāng)殷健靈把筆觸伸向聾人這個特殊群體、冬銀這個特殊的女孩時，就像一束光自上而下突然的出現(xiàn)，照亮讀者的心房，燦爛而溫暖。原有忙碌、局促的世界突然多了一個通道，通往無比寬廣、無比敞亮、無比美好的另一片天地。至此，讀者方才意識到，這個寬廣、敞亮、美好的天地在等候我們?nèi)グl(fā)掘、體會、感受。對殷健靈來講，《象腳鼓》的創(chuàng)作注定是極其獨特的體驗。因為她要走進其中，塑造小女孩冬銀從無聲到有聲、從無“心”到有“心”的漸變過程。這個歷程，正是小女孩冬銀的苦澀、漫長、艱難的成長淬煉。

午睡時被小凱一次又一次扔掉鞋子，被沫沫領(lǐng)著一群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叫“啞巴”，聽力的缺陷，讓冬銀無法與同學(xué)正常交流，無法在人群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無法擁有穩(wěn)定、溫暖的友情。被孤立，是小時候的冬銀的成長處境。在同學(xué)和老師眼里，她是特殊的，是被另眼相待的。與普通孩子相比，冬銀注定要面對更多、承受更多，正因為如此，冬銀才可能腳踩現(xiàn)實更加堅牢、花開彼岸更加燦爛。

基于這樣的處境，冬銀不得不轉(zhuǎn)到特教學(xué)校就讀。冬銀的世界之特殊在于她的病痛與缺陷，以及因之而來的灰心、失落、氣餒、頹廢，甚至是自覺暗無天日后的自暴自棄。為冬銀送去撫慰與關(guān)懷時，作者付出最多筆墨的是水老師。“當(dāng)音樂響起，鼓槌擊鼓，地板隨之有節(jié)奏地震動起來，那震動像波浪一樣向我的腳心傳遞，繼而一陣緊似一陣地震動著我的心?！睂e人來講，這只是極其普通的一次音樂感受，在冬銀的世界里，卻仿如精神的重生。正因為象腳鼓的存在，律動教室才是奇跡發(fā)生的地方，水老師才是帶給她活力的幸運女神。象腳鼓不僅是象腳鼓，它是一個象征。象征著讓冬銀找回自信與快樂的一切力量。

胖胖的水老師堪稱真善美的化身，她教冬銀跳舞，為冬銀編曲，在冬銀需要的一切場合里給予鼓勵，給冬銀一次又一次展示舞蹈天賦的機會。她給予小女孩的是克服自卑的信心，是隱約可見的人生方向。幸而有水老師，幸而有舞蹈，否則冬銀的人生該何去何從？人與音樂、舞蹈融為一體，是生命的至境。純凈、透明、敞亮，沒有絲毫雜質(zhì)逗留心間。這樣的時刻，觀眾、掌聲、名次、比賽、勝負等詞匯皆已被拋之腦后。這是多數(shù)人可望不可及的境界與體驗，聾孩子冬銀正在美好地經(jīng)歷著。

漸漸地，冬銀心中滿是對律動課的期待。律動教室成了一個充滿溫馨、幸福的磁場。她只要離開片刻，馬上心生想念。每一次律動課的越發(fā)臨近，冬銀的幸福感就愈發(fā)濃烈。我想，這就是愛了。冬銀心中如果沒有愛，舞蹈或舞臺對她只是形同虛設(shè)。

愛的生發(fā)部分來自外界。爸爸媽媽在她生病前后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孟爺爺如變戲法般的作畫、潘紅校長“不是第一名的滋味也要嘗一嘗”的勸告、櫻桃姐姐為她拍攝專題片，這些幫助均在此列。更重要的源頭是冬銀的內(nèi)心。冬銀自詡為一只“貪吃的小熊”，吃的不是別的，而是第一名。這是小女孩虛榮心的體現(xiàn)，也是她進取心的展現(xiàn)。她深知，第一名并不只是甜蜜的味道，還有酸、苦、澀，唯有通過不斷的付出方能得到。不因疾病而貶低自己，這是自強自傲的人生。得到贊許之后，她不僅不會驕傲，反而有同齡人少見的清醒與自知。更為可貴的是摔倒之后的重新站起。

很顯然，一直考第一名的冬銀并不是殷健靈想要塑造的。一個人可以經(jīng)?？嫉谝唬瑓s不可能永遠考第一。一個人可以總分第一，卻不可能樣樣第一。塑造出一個善良、熱情、大氣、堅強的冬銀，才是殷健靈的初衷。成長之后還能幫助舞蹈隊里更小的隊員，是寬廣的成長，并不被個體所局限。在小隊員的身上看見當(dāng)初的自己，正是冬銀成長的標(biāo)志。

五年級下學(xué)期期末考如愿取得第一名之后，她的慶祝方式是一個人爬山并摘一些花。采摘完下山時遇見曾經(jīng)帶頭喊她“啞巴”的沫沫，遇見這個曾經(jīng)給她傷害的人，冬銀仔細欣賞她的穿著，欣賞她的笑容，記得她的表情，不忘她口中“小舞蹈家”的贊許。看見沫沫和她的同伴們，“我主動朝她們點頭微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捧著野花風(fēng)一樣地下山去了。很顯然，這一次遇見并不尋常，它是有里程碑意義的。至此，冬銀的傷疤已經(jīng)痊愈，不僅痊愈，還擁有了坦蕩、自信、樂觀、開朗。

在《象腳鼓》里，殷健靈塑造了一個無聲卻多彩的世界，時時觸碰著一顆敏感、細膩的心靈。冬銀的從瘦弱到堅強，從孤僻、落寞到開朗、樂觀，盡皆生動、真實地呈現(xiàn)出來。推動情節(jié)不斷向前的是并不明說卻潛滋暗長的力量，如果要給這股力量命名的話，可以稱之為“命運交響曲”。如果躲避現(xiàn)實，成為舞蹈家的理想只能是空想。若能直面現(xiàn)實，理想會在一步一個腳印的行進中，播下種子、長出嫩芽、撐起腰身、開枝散葉、開花結(jié)果。堅韌，唯有堅韌，是這首交響曲的主題詞。

對殷健靈來講，《象腳鼓》的創(chuàng)作是豐富擴充自我世界的歷險之旅。對讀者來講，更是對自我發(fā)起的精神性挑戰(zhàn)。作者借潘校長的口道出的話既平易又深刻：“孩子們，這個世界上沒有殘疾，或者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和短板。有的殘疾看得見，有的殘疾看不見?！碑?dāng)人們因為別人肉眼可見的殘疾而心生鄙夷、蔑視之意時，不正是心里有殘疾、有缺陷嗎？不管如何，正視缺陷與不足，珍惜現(xiàn)有的美好，把每一天誠心實意地過好，才是最重要的。

《象腳鼓》至少告訴讀者，聾孩子與正常孩子一樣，都有一顆敏感、豐富、細膩的心，同樣值得大人們與同齡人小心呵護、真心對待、衷心祝福。在他們的心靈深處，甚至有著比正常孩子更加豐富、更加完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