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禿了。迎來了冬天,送走了一年。
冬日獨有的凜冽的寒風(fēng)呼呼地打在寬厚的黃土高原上,如水拍打著石頭。我出生在這片黃土地上,出生在老家的殘破的窯洞里,出生在我一出生便不會忘忘不了也不能忘的我的家鄉(xiāng),一個貧窮的落后的農(nóng)村。
都說,人生來有兩個根,一個是家,一個是家鄉(xiāng)。家鄉(xiāng)在哪兒,家就在哪,而根,亦是在那兒,割不斷,舍不下,魂牽夢繞。
記憶中的老家,是一處充滿童趣的地方。土挖成的窯洞,土鋪成的院子,土圍起的院墻。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在它的含納之下,蘊(yùn)含著無限的生機(jī)與希望,哪里有土,哪里就孕育著生命。墻頭長滿了野花,仿佛一個野姑娘頭上別滿了發(fā)簪一般的調(diào)皮;窯洞外面的墻上長著苔蘚,綠油油的,像是倒垂著的傾瀉向下的綠色的瀑布;門畔栽滿了樹,高大茂密,橫伸遮天,在樹影斑駁中仰望,童年的夏日也蒙上一層隱隱的綠色。
在老家門畔,在門畔樹下,聽父母經(jīng)常講我奶奶的故事。從小,在我的想象里奶奶的那一抹藍(lán)色的身影總靜靜地站在樹下,齊肩的短發(fā)微微別在耳后,后背上負(fù)著一個小小的嬰兒,花色的棉被裹著,壓在她的瘦弱的肩膀上,身子稍稍佝僂著,彎成一個使嬰兒舒適的形狀。她眼望著對面的山,望著已經(jīng)看了幾十年的山,山一年又一年換著新裝,亙古不變,她卻慢慢的老了,臉上刻滿了皺紋,而背上多了血脈的延續(xù)。她微微轉(zhuǎn)頭去望悄悄的靜靜的安穩(wěn)地趴在她的身上的孫女,耳后的頭發(fā)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跳在她一面的臉上,留下了淡淡的陰翳,而她那慈愛的眼神使得她的整個干瘦粗糙的臉煥發(fā)耀眼的神采。
我兩歲,奶奶生病了,只能躺在炕上,我想,從那個時候起,我再沒有趴過奶奶的背。父母從來沒有給我說過奶奶生病期間的事,可能對他們來說,那是一段不愿過問的往事,那時候的歲月,就像腳下的黃土之色,暗黃而沒有生機(jī)。但那時候的我一定是呆奶奶的身邊,爬來爬去。奶奶的眼神追隨著我,慈愛的笑一直掛在奶奶的嘴邊。因為,母親常說,奶奶最疼愛我。
背上的嬰兒長大了,奶奶早已經(jīng)化為一抔黃土,永睡地下。奶奶背我的兩年歲月在我的心里沒有任何的痕跡,這是我永久的遺憾。她時常站的那棵樹也伴隨著歲月的流轉(zhuǎn)不知何處??墒?,奶奶的話題在我家永遠(yuǎn)都沒有消散過,父親時常會給我們講奶奶的往事,潑辣直率又樂于助人。說著說著父母時常會陷在回憶里,久久不做聲?,F(xiàn)在家里僅有一張奶奶的照片,模糊不清,端正地站在樹下,背后是山,頭頂是樹,臉上在笑。我時常捧著看,試圖去回想我和奶奶之間的往事,一直無果。
人沒了,樹沒了,她走過的土地還在。數(shù)年如一日的不知疲倦的不斷地孕育著新的生命。現(xiàn)在的我不論處于何時何地,一想起來,滿滿溫情,溢滿心胸,我深知那是心之安處,魂之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