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崗
在大山門林場,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棵樹木,婀娜豐腴,長發(fā)如瀑,匍匐在草木叢中,葉子和枝杈間散發(fā)著清香,讓我產(chǎn)生了瞬間的迷幻,這種香,有一種女人香,氤氳著乳汁的氣息。
一
小陳是我們采風團的一名記者,是從子午嶺走出來的“林三代”。她的爺爺是四川人、奶奶是上海人、姥爺姥姥是河南人,母親和小姨在林區(qū)小學當老師。奶奶十歲成為“紅小鬼”,從柔情水鄉(xiāng)來到莽莽林海住土窯洞,令她對奶奶的勇氣和抉擇欽佩不已。
這里是小陳熟悉和生長的地方,每到一處,都有親切和熟悉的人和事。蘑菇、木耳、野草、野花,還有奇奇怪怪的樹木,小陳見了它們,好像重逢童年的小伙伴。在油松苗圃,她內(nèi)行地說,松樹一年長一節(jié)兒,我好奇地盯著一棵棵松樹,一節(jié)兒一節(jié)兒用眼睛數(shù),估摸著它們的年齡。
她在城市,兩歲多的孩子卻在母親身邊。趁著晚上休息的空閑,她讓母親把孩子領(lǐng)過來,匆匆忙忙在樓底下見了個面。回到房間,孩子就在視頻里跟她招手。她憂心地說,孩子說話遲,只會叫簡單的“爸”“媽”。我們安慰她,心里也盼著孩子早一點會說“我有一個好媽媽”。
還有多少個“林四代”,被小陳這樣的媽媽心急如焚地牽掛著。
夜深了,寒氣加重,小陳給我們點起蚊香,一再叮囑,小心蚊子。彌漫中,小陳驅(qū)趕蚊子的身影,像一棵樹在舞動。窗外漫山遍野的樹,在清冷的月光下,暖暖的。
二
我們像二十多只水鳥,一會兒掠過水面,一會兒高踞枝頭,一會兒凌空展翅,只有風和云,徘徊在我們身邊。
帶著一股風闖進林場,樓道里,一道目光盯住我,擦肩而過,背影還在看我。這個女子是誰?我斷然地搖了搖頭。
院子里,女子與人交談的側(cè)影讓我認出了小武。她說,2003年進了林區(qū),當時的情況并不好,先干著再說。一晃十多年,結(jié)了婚,有了兩個孩子,丈夫也是林業(yè)人,就把根扎在了子午嶺。
我認識她時,還扎著兩個小辮,在印刷廠當打字員。我們單位辦了份報紙,她負責排版。站在我面前的小武全然褪去當年的青澀,有人叫她“場長”,我不禁感慨:人的命運真是無法預(yù)測的。她那么膽小,卻勇敢地邁出了無奈又堅強的一步。
廣場邊,有幾十戶人家,幾乎全是帶家屬的護林人。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被頭發(fā)花白的兒子推著。體型結(jié)實的母親,顯然是老人的兒媳。騎在山地車上的小伙子,是又一代人。一家人操著河南話邊走邊談,其樂融融。我特別留心了那女人的臉,平靜、安詳、幸福、知足。
小武說,這樣的人家到處有,“河南話”是林區(qū)的普通話,天南海北的人來到子午嶺,把家也給帶來了。
三
小劉是“林二代”,她的父母幾年前退休。我們奔赴林海深處,尋找她即將消失的家。
那個季節(jié)的草木正密,我們一行五人上山,每人一根棍子,打草驚蛇。小劉的父親在前面引路,露水還未完全退去,野草一次次解開我的鞋帶。
那是一處多么荒涼的莊院,幾孔窯洞早已塌陷,成了野物的家園,幾間房屋破敗不堪,被人抽去了木椽和檁條,院子里蒿草連天,路被野草封死,根本無法靠近。
小劉的父母雖是林業(yè)工人,一度連農(nóng)民都不如,不但拿不全工資,還要種地、養(yǎng)羊、采藥材。她們兄妹三人,也各有分工。她說,最不容易的是母親,林場的活兒一樣不少干,還要拖著疲憊的身子急急地做飯、燒炕,就著昏黃的燈光給她們縫補衣裳。天不亮,母親冒著齊腿深的雪送她到另一個同學家,結(jié)伴同行。那時候,她對母親充滿了怨恨,路上可是有狼的。有一回,她們路過豹子溝,一只母豹帶領(lǐng)幾只小豹,守在她們上學的路上,十幾個同學躲在壕溝里,嚇得不敢出聲,瑟瑟發(fā)抖地與豹子對峙著,風雪卷起一片樹葉,也會令她們心驚膽寒。老師等不及了,一路尋過來,豹子們搖搖尾巴,鉆進了山林,有人嚇得褲子都濕了。
山路上,從此多了一些大人的身影,拖著或者背著孩子,大多是母親。等到孩子們的恐懼心理漸漸平復(fù)了,母親們才悄悄退場,重新和丈夫一起種地、養(yǎng)羊、采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