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兮

少年

　　一次奔跑讓田野傾斜

　　更多的奔跑讓田野站到了天空

　　你說云才是你的梯子，通向云之外的世界

　　而你，還不知如何在萬物中安放自己

　　眉影青蔥。沉思給了你植物的靜穆

　　……更多的奔跑，讓風(fēng)鼓起衣衫

　　你乘著自己的翅膀

　　風(fēng)住了。你還在凝望著遠(yuǎn)方

　　目光沉入麋鹿的深眸中

　　林中

　　踩在松軟厚實的松針上，初醒的野花

　　輕撞我的腳踝和膝蓋

　　風(fēng)是萬物共用的語言

　　光線、溪水，還有不知名的蟲雀都加入了交談

　　……花朵是泥土無法掩飾的秘密

　　露珠只用來盛放細(xì)窄的天空。草葉的搖動

　　讓大地也隨著搖動

　　——是星空和蒼茫的宇宙在搖動

　　宇宙的搖籃呵，你收留了我們

　　——唯一而永恒的孤兒

　　清新、純凈、弱小、命運(yùn)多舛的孩童

　　人類只是宇宙的孤兒

　　萌生于時間、水和血液的襁褓

　　手執(zhí)微弱的火炬，走向盟約一樣輝煌的死亡

　　……樹冠在和天空交談，群星是他們的語言

　　月亮，這萬物共有的墓碑

　　在云中矗立

　　外婆

　　“——外婆！”

　　我喚你就像是喚整個村子的魂

　　我喚第一聲時大月亮撞過來

　　我一踉蹌，就跌回了童年

　　“阿囡！”

　　這回聽到你喚我了

　　“阿囡，阿囡……阿囡！”

　　任憑你怎么喚我，我都躲著不答應(yīng)

　　我都忍著哭聲不答應(yīng)

　　——只要我不答應(yīng)，你就會一直喚我

　　一直都不會離開

　　此時

　　我愛這暮靄垂沉的時光

　　只要這一截葦管里窄小的黃昏

　　只愛此刻流經(jīng)我腳踝的流水

　　愛他透明體腔里的卵石、淤泥和苔蘚

　　那不知名的脊背灰黑的小魚

　　它們的驚慌讓我羞愧

　　風(fēng)帶來佛塔、水塘和枯萎花田的氣息

　　吹拂我又在我的身旁徘徊片刻

　　它也會把我?guī)ё撸?/p>

　　——這就足夠了！

　　風(fēng)經(jīng)過我又把我的碎屑和微粒，帶向遠(yuǎn)方

　　分發(fā)給不可知的萬物

　　柔軟的黃昏

　　太陽收起血性，眉眼溫和

　　只愿被遠(yuǎn)山輕輕地銜著

　　夕陽用純棉的身子，裹著蘆葦?shù)娘w絮

　　野鴨閑散，河水繞過鵝卵石

　　大地和天空并肩坐在田埂上

　　蛙鳴、蟲聲如燭火，忽明，忽暗

　　風(fēng)，讓萬物輕輕搖動

　　隨后又復(fù)歸平靜

　　天地合攏。暮色越來越低

　　越來越低，低到讓我們

　　放下所有愛恨

　　立秋

　　只有從天真進(jìn)入莊嚴(yán)，你才真正來到了秋天

　　跪下！認(rèn)領(lǐng)大地賜予的黃金吧

　　這黃金來自于恒久緘默的泥土，枝頭沉重的果實

　　莊稼的籽粒。以及夕陽照向赭紅山巖的金色反光

　　虎豹一日日變得幽暗的花紋

　　……還有一個人的頓悟和臣服之心

　　由天真到莊嚴(yán)之間你走過了喧囂

　　并皈依了寧靜。寧靜是棲居于胸肋間的鏡湖

　　放下不甘和戒備之心，順從時光的訓(xùn)誡：

　　如葉子離開樹，而花朵把陽光的蜜汁藏進(jìn)蕊中

　　走向清肅之境

　　影子走向你，并鑲?cè)肴馍?/p>

　　終于，你和風(fēng)有了語言，并聽從它的召喚

　　把自身納入萬物生命的序列

　　幽藍(lán)之湖

　　你用巨大的寂靜攫住了我

　　——此刻的我，和永恒的我

　　水草和我的面影重疊

　　一條紅魚游入我的眸孔

　　又從肋骨的縫隙間游出

　　蘆葦之畔，荒草雜生，掩埋了路徑

　　一座斷橋，便是塵世派來的使者

　　接我回去